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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应当是我为陆辰光做事的第六个年头，尽管遇见他的第一面，仍像是昨天的事。
“会开车吗？”“会。”
“酒量怎么样？”“还可以。”
陆辰光的视线在简历上婚姻状况的栏目里停留了片刻，随后视线又流转到我的身上，像一台正在运作的机器将我的五官轮廓扫视描摹了一番，转而又低下了头：
“两年内会有要小孩的打算吗？”
先前流利迅捷的反应神经像是忽然落入了异物的机械卷轴，再往前转动一步都是艰涩万分。我能感觉到我的口已经张开了，可我却听不见我的声音。
陆辰光倒是很有耐心，神色上丝毫没有催促的意味，他合上了装有简历的文件夹，好整以暇地看向我，而我端坐在他对面，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。
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既然是母亲推荐的人，我自然相信冬小姐的业务能力。”听到答案的那一刻，陆辰光露出了笑容，那笑意不达眼底，更像是他的为人修养催促他拉扯开的一个刻意表情。
他俯身从上锁的抽屉里麻利地抽出一叠轻薄的纸页，客气地用双手摆置在我的面前：“这是合同的复印件，冬小姐可以带回去阅读一下，如果没有问题的话，就提前预祝您入职顺利了。”
“……好的，我也提前谢谢鹿总了。”我听见了我违心的道谢。
我叫冬南。冬夏的冬，南北的南。
普通中产阶级的家庭出身，双非一本的财经大学毕业后，北上平城为资本家打工，在建安地产任职财务管理会计。
曾经。
“凡申请招待费，务必要提醒宣传部的廖部长写清楚同行人的名字和人数，他总是忘记。销售部递交上来的申请材料费需要仔细确认报价是否为含税价格，有几个老油条总喜欢投机钻空。”
一个星期前，我办完了离职手续结清了工资，同新接任的会计做着最后的工作交接。
“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？”确认将脑子里的注意事项都交代无误，我公式化客套地反问了一句。
女人摇了摇头，毫无意外给出了否认的答案。
建安招的新任会计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，已婚已育，有工作经验。她代替我，理所应当。在会计这个行业里，经验阅历往往与钱成正比，同样的成本，没有一位上司不会选择更优项。
我扯开一个笑容，将工位上电脑资产负债表的最后一项相合无误，把各个部门的材料和新任的会计交接。诸事毕，我将桌上的工牌收进了盒子里，和周遭的同事，嗯，此刻已是前同事的诸位笑着道了别。
随即离开了办公室。
门还未完全合拢，一声低沉的议论从里面漏了出来。
“阿冬这是要去好去处了。”
那真的会是好去处吗？
随着下班高峰期的人流，我缓慢挪动着步伐朝地铁站内走，巴掌大的链条包放不下A4大小的纸张，我只能将合同书护在了怀里，生怕它挤出几道难以抚平的褶皱。
平城的一号线是连接着平城东西高铁站和飞机场的交通纽带，车内总是能看到各式各样的过路人推着行李箱匆忙从某一站上车，又从某一站下车。周而复始，循环往复，每个人都奔走不停，目的明确或不明确地穿梭在这座城市的角落，像是一生扑棱翅膀不曾停歇的无脚鸟，盘旋在这座巨大的水泥森林上空，找不到落脚之处。
我紧紧依靠着车厢中央的栏杆，随着地铁前行的惯性拉扯着自己的身体，整个灵魂都动荡不安地要离开这具躯壳。
怀中的合同书露出一角，上面是一枚鲜红的人名印章。
陆辰光。
这个不出意外即将成为我未来上司的男人。
他的母亲南锦平是整个平城都如雷贯耳的地产销售商，是连平城郊区的跑道房都能卖出七百万的销售神话，年入百万毫无压力的提成大户。
上一代人积累的财富总会以血缘为纽带毫无保留地传给自己的孩子，皇位继承，遗产分割，连戏子家门也要讲究一个不传外人。
陆辰光本人自二零一零年从伦敦某商学院毕业回国后，开始逐步接盘管理母亲的产业，如今已然算是平城地产界冉冉升起的一颗销售新星。
今天在高级写字楼的会议厅里，整个应聘过程，如果它可以被称为应聘的话，陆辰光就只问了我三个问题，三个和会计的业务能力毫无关系的问题。
他昂首望向我的眼底，那里有一片泼墨绘制的雨后天青色山峦，隔着缥缈
淡薄的雾霭，潋滟又明媚，却没有什么温度。
可他又偏偏在微笑，礼貌的，温和的，无可挑剔的，让人生不出恶感。
温柔散漫的清风明月加上微不可察的几点傲气，这是我对陆辰光的全部初印象，其深刻程度远超他那令人惊艳的皮囊。
他生来便什么都拥有了。而若非生来富贵，也绝养不成这样金养闲人花养笑的性子。
我深刻明白着，像陆辰光这样人，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。
站点到达。地铁广播里温婉的女音提示声响起，拖回了出走的神经，如电影中的延时镜头一般汇聚成线条的人群大迁移中，我随着潮海的方向前行。
出了地铁口，一扫封闭环境内的憋闷，我呼吸了一口这座城市的空气。九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秋日的萧瑟，北方的天气总是冷的轻易，这样宜人的温度实属难得。
我笑了笑，抖落了两下手里的合同书。
可是，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？
我埋头从包中拉扯出一段耳机，将缠绕在的线耐心地解开，把手机的播放器随机切换至一首慢摇歌曲，跨上了包重新出发。
很显然，那是与我无关的世界。
撰稿/阿沫
排版/阿沫
图源/堆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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